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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官迷心窍

  杨国强得知魏金钢参军后,心里甭提多么高兴,被他视为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从李美娅身边离开,少了这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李美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看谁还敢对她有非分之想,他若想得到她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耳!杨国强踌躇满志,信心百倍,李美娅对他的追求愈抗拒,愈勾起他占为己有的欲望。杨国强总结以往的经验,得出结论:拿下李美娅这座坚固的堡垒不能强攻,要持久作战,迂回包抄,慢慢感化,时机成熟时再一举攻破。但最近,牵扯杨国强精力的已不在李美娅身上,而是想谋取供销社主任这个位置,当他得知老主任即将退休,便上下左右开始活动了。杨国强虽然现任不是副主任实职岗位,但他从别的乡供销社调过来时已是副主任级别,况且在他们供销社内部,除了他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接替主任。真是天赐良机。如果不出意外,主任的职位非他莫属了。杨国强一想到这儿,就感到心里美滋滋的,当时他从外乡准备调来时,因为离家较远,他还不太情愿,组织部门在做了他的工作后,才服从安排调任过来。没想到,这里会成为他的福地,不仅让他遇见了让多少男人垂涎欲滴如仙女一般的李美娅——她肯定最终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而且即将升为“一*把*手”的希望近在眼前。

  杨国强走在供销社的院子里,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唱豫剧《穆桂英挂帅》里的几句唱词: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正唱得起劲,迎面走过来财务室的马丽云,她见杨国强嘴里哼着曲儿,脚步悠闲轻盈,边唱边用手比划着,显得异常投入。马丽云为逗他一下,便附和他的唱腔,接着他的唱词唱了起来:帅字旗飘入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呀上写着,浑呀浑天侯,穆氏桂英……杨国强看见面前站着唱戏的马丽云,听她唱得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确有地道的马派味道,自己和她相比,实在蹩脚得很,羞得脸上顿时热辣辣的。马丽云微闭着眼只顾把“穆氏桂英”唱得更加高亢响亮一些,猛发现杨国强正红着脸、歪着头瞧着自己,她连忙收住气,唱毕,朝杨国强调皮地一笑说:“杨主任心情不错耶,这戏唱得正是时候哩。”杨国强勉强地笑了笑说:“你唱得还挺不错,似有马老师的真传。”马丽云笑着说:“虽然都姓马,和马金凤老师没啥关系,只是小时候跟戏班子学过戏。”杨国强来了兴趣,没想到马丽云还有这个经历,故作内行地问:“你听我唱的应该属哪一派的唱法?”马丽云知道他不懂戏却好自以为是,有意拿话恭维他说:“豫剧哪一派也攀不上您这一派,人家有常派、马派什么的,您是自己独创一派,叫杨派。”杨国强听出了是和他开玩笑,哈哈笑了起来,而后他说:“我唱的应该属于一个派别,要不怎么听着和你唱的会不一样啊?”马丽云笑着说:“要不您怎么会当领导嘞,这一点差异都能听得出来,确实聪明过人。若要刨根问底,我唱的腔调应属于马派,豫剧行话叫豫东调,蕴含阴柔之美。您唱的哪,如果非要划为哪一派,其实常派就是这个唱法,讲究吐字润腔,音域宽广,发声宏大,富有阳刚之气,行话叫豫西调。”杨国强听得入神,方知一个地方戏种会有这么大学问,但他哪里会懂马丽云所说不过冰山一角而已,他说:“马出纳是个人才哩,人不仅长得美,还多才多艺,老夫佩服,实在佩服呀——。”他学着戏里的腔调,将“呀”字声拉长,故意念成三声。马丽云轻捂着嘴,一边“嗤嗤”地笑,一边抬眼斜望着杨国强。她说:“主任若喜欢,选个时候我单独唱给您听。”杨国强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痒痒的,他忙说:“我喜欢听《破洪州》,你给唱一段如何?”马丽云抿着嘴笑了笑说:“主任说笑话哩,《破洪州》咱唱不了,那是常派的主打曲目,而且这剧情也不太适宜您哪——正当春风得意之时,‘军法伺候夫君’多少不够应景,听起来恁晦气嘞。”杨国强咧嘴笑了几笑,面带些许尴尬,他说:“唱戏还有恁多讲究,你能唱啥就唱啥吧。”此刻,在杨国强看来,马丽云宛如五月盛开的蔷薇,娇滴滴欲颤还休,纤弱的花蕊透着绯红,微风轻拂的花蔓婀娜妖娆。她柔声细语说:“待要俺给您唱一出《花枪缘》吧,保准主任您喜欢。”杨国强高兴地说:“待要俺何时听得哟——”马丽云嘻嘻一笑说:“待要您当了主任,小女子开戏给您庆贺哪。”说罢,马丽云一手按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杨国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工友们平时叫她“开胃小菜”,比起李美娅来,马丽云何止是“小菜”,应称得上开胃的饕餮大餐,而美娅好比天宫里玲珑璀璨的贡果吧,光彩夺目而自带仙气,凡夫俗子不可亵玩矣。杨国强在想像中已把自己扶上了主任的位置,但事实还没有变现。马丽云以前张口闭口叫他“主任”,他心里始终熨帖得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他的待遇已是副主任级别。但到了如今这个敏感时机,她依然有意主任长、主任短地称呼自己,如果让外人听到,或若有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宣扬一番,未免有不够严谨之处。他提醒说:“以前都叫我‘杨主任’,现在还这么叫,不要‘主任主任’地叫我。”马丽云不解地问:“那有啥区别?您当上主任不是迟早的事嘛。”杨国强说:“那可不一样,主任只有一个,在咱供销社,唐主任才是‘主任’嘞,这是‘一*把*手’的‘御用’称呼,呵呵。”马丽云才明白了杨国强为什么要她称呼他本人职务时要加上“姓”,直呼“主任”是犯了官场禁忌,她作为普通的出纳员何曾想到过这样细微的讲究。马丽云反应快,知道杨国强不是故意装“谦虚”或者耍弄“矫情”,他是在认真地对待关于他的职务称呼。官场上有时该讲“认真”时就得讲到底,否则就会吃亏,像杨国强如此这般,实际上也不是小题大做,而是他深谙为官之道。如果像马丽云对他的那种称呼一旦传到唐主任耳朵里,唐主任该怎么想呀——你杨国强是在隔着锅台上炕啊,一点不讲规矩,明摆着是要提前“谋权篡位”。作为正待上升的年轻干部,如果给领导创造怀疑你暗自揣度这样思量的机会,岂不是“仕途凉凉”了啊!马丽云向杨国强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唐主任的话很起作用嘞,他退休后该提拔谁,组织部门定会听一听他的意见。”杨国强点点头。马丽云继续说:“您不妨到唐主任那里探一探口风,对你有好处。”杨国强感激地看着马丽云,对她说:“我也曾想到这一点,听你这么一说,恰恰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哩。”马丽云灿然一笑,又和他聊了些别的,方感尽兴,这才迈着一字步,腰肢一扭一扭地离开了。

  杨国强坐在办公室里,点上香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回想起马丽云刚才说的话,觉得应该立马行动,这事宜早不宜迟。马丽云是何许人?她也是干部的子弟,父亲是在基层供销社系统领导的位置上离休,在这种家庭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对官场规矩也略知其一二。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杨国强还真的未曾想到他要谋取主任这个岗位还得巴结巴结供销社的现任,一听到马丽云要他去找唐主任,心里一阵惊讶,没成想她还懂得七七八八的人情世故,同时也为自己没想到这一层而感到惭愧,但碍于男人的自尊,他在马丽云面前撒了谎,说自己也曾想过找唐主任。其实,唐慎遥——唐主任在他心目中算个鸟,百般瞧不起此人,觉得他和自己相比,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处理社会关系,哪一点都不如他。唐慎遥早些年就在这个供销社工作。据闻,他是在别的乡供销社混不下去了才调过来的,比杨国强调来的时间早了一年。供销社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各类事情,哪一件都是由杨国强操心办妥,他唐慎遥不过是在会上动动嘴,有时到现场转一转、看一看,真正扑下身子、捋起袖子实干的,还是他杨国强。可以好不客气地说,唐慎遥在与不在供销社都是一个样,但缺了杨国强就不行。供销社如果离开了他杨国强,一天也不行,工人们不会好好干活,货进不了库,柜台上的商品就会缺三少四,工作秩序就会大乱,甚至就会停摆。供销社内部的职工都知道,唐慎遥相当倚赖杨主任,他曾在一次职工会议上说:“都说地球离了谁都能转,但咱们供销社离了杨国强却转不了。”唐主任话音刚落,下面掌声不断,这是广大群众给他杨国强最好的褒奖,也足以证明了他在供销社的作用和地位。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是去唐慎遥那里有求于他的个人私事,他虽然在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硬着头皮也得去,对于他事关重大,如果唐慎遥真起一点作用的话,无论怎样“低三下四”都还值得。

  杨国强在唐主任办公室坐了好长时间,汇报了最近的一些工作,随意地聊了聊家常,他想将话题引向预先设定的内容,但几次都没有成功。唐主任注视着他,似乎能洞察到他的心底。杨国强如同一个馋嘴的小孩,眼巴巴地向大人乞求买一块糖果的零钱。唐主任见杨国强一改往日的习惯,以前该说的说完后便抬腿走人,从未在办公室多呆一分钟,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磨磨蹭蹭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老奸巨猾的唐主任似乎已猜到他的小心思,但他就是不主动说破,慢慢地耗着杨国强。两人都不再说话,各顾各的喝了一会茶水。这时,唐主任抬起头,望着杨国强说:“有件事憋在心里好些日子了,一直想找个时间找你聊聊,今天你正好在这里,不妨说出来。”杨国强还以为他终于要谈到自己的事,一时兴奋过了头,忙说:“主任,我也刚好想给您汇报哩,我想——你退休后,能否……”唐主任摆摆手,打断了杨国强的讲话,他说:“个人进退去留有组织考虑,今天不谈这事。咱俩只谈谈一件当紧的事。”杨国强的大脑如同快速运转的CPU,努力地猜想这当紧的究竟是什么事,既然不是他个人的退休,还能直接进入谈论接班的话题?好像不大可能,这唐慎遥真他姥姥的会卖关子,让杨国强在他的面前俨然是马戏团一只可怜兮兮的猴子,驯服地听从主人的摆布。唐主任顿了顿,接着说:“我三儿子去年离了婚,没有孩子,倒落得干净,自从离婚后,媒人给他提的亲可真不少,作为父亲,我为他的婚事倒没着急。作为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干革命牺牲一点家庭,我们这一代人不都这样吗?你们年轻人,还得以事业为重,不能只考虑个人的那点事情。儿子虽然离了婚,但他的年龄还不算大,比你还小两岁,我劝他再婚的事可以缓两年。你现在为了革命工作,不还没解决个人问题嘛。”杨国强听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他究竟想要讲什么,表面上还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接过唐主任的话茬说:“是呀,是呀,我还是单身哪。”唐主任笑呵呵地说:“年轻同志都应向你学习。可是我儿子却令人头疼,最近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杨国强马上表态说:“主任,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在咱这地界没有我杨二办不成的事。”唐主任看了看杨国强,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一会便问了一句:“李美娅是你干妹妹吧?这层关系我早些年好像听你爸爸讲过。”杨国强肯定地点点头。唐主任接着说:“我就想托你说媒提亲,把李美娅介绍给我儿子,他迷上这姑娘了,我也是思前想后只好请你出马,你们有这层关系,更能说上话。”杨国强一听,没想到唐慎遥会在这里给他埋了一颗雷,使他感到震惊、气愤。对他三儿子,杨国强还大体了解,这小子没有正式工作,以前整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常干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按老百姓评价,纯粹是半个“流氓”,人送外号“地老鼠”。像他这号人,怎能有资格打李美娅的主意?唐慎遥竟觍着老脸挖空心思成全他儿子的“美事”,父子二人简直是恬不知耻!唐主任见杨国强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坐着发愣,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如果从家庭情况看,李家曾是地主,无法和我们革命干部家庭相比,这一点咱占优势。从两人个人情况看,李美娅虽是咱供销社职工,但因为和人私奔,在外名声不大好,我儿子虽然离过婚,从各方面考虑,他配美娅还绰绰有余。杨主任,你认为如何?”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杨国强不得不表态。他想,先来个缓兵之计,稳住唐慎遥,让他答应自己的要求,至于是否给他儿子说媒提亲,只能见机行事了。考虑好后,杨国强说:“唐主任,我知道美娅妹妹眼光高,只有您这样的家庭才能擎得住她。我保准,一定会给你儿子做媒,不过……”唐慎遥听他没把话讲完,忙问:“你有啥想法吗?”杨国强只好告诉他。唐慎遥哈哈大笑,他说:“国强,即便没有给我儿子说媒这档子事,我退休后,绝对会全力保荐你呀,姑且不谈我和你爸爸多年的朋友关系,单说咱俩这两年一起共事,我岂能推荐别人?放心吧,你只要把事办成,我唐慎遥绝对不会食言。”

  杨国强从唐主任房间里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该如何向李美娅说呢?而且,他既要保证唐慎遥在紧要关头推荐自己,而且还不能使他儿子得逞,杨国强岂能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给别人!这个两难的问题致使他焦躁不安,思虑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妙计良策。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碰到唐主任,他笑眯眯地对杨国强说:“上级组织部门来电话了,我退休的事很快就能批下来,考察干部的工作也快安排上了。国强啊,你得长长心哪。”杨国强谦恭地说:“请主任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保证完成任务。”唐主任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当然,你也要相信我,你瞧我虽然即将退休了,在咱供销社系统但还有多年认识的老朋友,到时都能说得上话。”杨国强回应说:“是的,是的。主任不管啥时候都能吃得开。”唐主任听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转身走了。杨国强站定,目送他离开了食堂大厅。这时,马丽云和李美娅从旁边走过,见到杨国强傻愣愣地站着,他目光所及之处,唐主任的身影刚刚移出食堂的门口。马丽云喊了一声:“杨主任。”杨国强才恍然醒过神来,一看是马丽云,嗔怪说:“你吓我一跳。”马丽云说:“唐主任是不是把你的魂给勾走了呀?要不,您老人家咋成了这副样子?”杨国强有点不耐烦,气哼哼地说:“别闹了,可把老子给愁死了。”马丽云见他生气,忙换了一副温柔的笑脸,轻声问:“您遇到啥难事了?”杨国强望了望从身边走远的李美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马丽云识趣,不再追问,只是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放心,你的女人我帮您看着嘞,一切正常。”杨国强叹了口气说:“若不正常还好办哪,不至于让我骑虎难下,左右为难。”马丽云本不想再多探询,但见杨国强愁眉苦脸的样子,还说出如此云里雾里的话来,一时起了好奇心,将脸凑他更近了一点,翻起眼皮望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她说:“兄弟不够意思了吧,有难事为啥不给姐说一说?好孬我也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咸盐哩。”杨国强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饭后你到我办公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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