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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没有新郎的花烛夜

  今天,魏石仓用地板车拉着一千多斤麦子去赶集,他想卖了粮换钱为过年做准备。虽然日子平时过得清苦,但也要努力置办一些鸡鸭鱼肉,好让春节时桌上的饭菜更丰盛,犒劳一家人一年的辛苦劳作,尤其儿子铁钢将放寒假回来,和家人团聚的几十天,让儿子吃得好是他作父亲的无限责任。他怎能不高兴呢?儿子第一年参加高考就考上了,魏石仓曾拿着儿子的通知书专门去问了村里见多识广的老会计,才懂得了儿子考得是本科,而且还是很好的学校,比前村老潘家的儿子不知好多少倍,这让魏石仓感到无比荣光。记得老潘家儿子考上学时,在村里请街坊邻居吃了三天流水席,花钱放了三天电影,不识一个大字的老潘被人恭敬地在电影放映机旁的话筒前讲了话,当时老潘那个得意劲儿,似乎一下子比村支部书记牛气大多了,话中“哼——啊”“哼——啊”接连不断,使人听了浑身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因为儿子考上了大专,老潘从此在村里的地位窜升了好几级,成为村干部每逢接待活动的座上宾,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需要斡旋调停,或不管是有什么喜事丧事,都少不了老潘喜滋滋地参与其中的影子。不知道是啥原因,难道真如传说那样老潘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吗?自从他儿子考上大学之后,老潘个人不仅身价百增,而且在别人看来,他自身形象好观了许多,比如在穿衣方面比以前更讲究,一年四季新衣在身,再没穿过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了;再仔细看,还会发现他说话总要显示出比别人有水平,听起来似乎比村中的小学老师有文化多了。见到穿中山服的乡干部,喜欢上套用当下流行的政治术语,开头会这样说:“自从三某全会以来……”当与别人争辩,为了让人信服他的话,一贯这样说:“据某某大学某某教授说,给庄稼上化肥,一般来讲二铵比尿素强……”若有人刨根问底,是哪个大学教授讲的?他会自豪地说,某某学校——当然是他儿子上的学校。至于他所说的学校有没有这个教授,或者设没设农学专业,没有人和他较真,更没有人核实,只当作呵呵一笑而已。在魏石仓的认识里,中国大学北大清华厉害,至于其它学校他就不了解了,有的也未曾听说过,比如铁钢考上的西北工业大学,他从来不曾知道在中国还有这一个学校。他起初还怀疑没有老潘家儿子考得好,当老会计一番解释,才明白本科和大专不一样,而且中国还有那么多大学,国家将它们分成三六九等,还安上级别,搞得清清楚楚。魏石仓方才第一次懂得,在中国——大学和“官府”一样有等级秩序,他和老会计虽然搞不明白儿子上的学校是啥级别,但一致认定比老潘家儿子上的学校的级别高,不然,他咋能是大专哩。自从儿子铁钢考上大学后,似乎觉得村里人见他尊重有加,自己的腰板也挺直了,高兴的劲头久久盘绕在心里,浓浓的幸福感伴随着他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眨眼间儿子上大学已近半年。更确切地说,他年终岁尾忙里忙外是为了迎接铁钢回家一点也不过。

  马路上赶集的人,有挎着篮子的,有肩扛的,有挑担的,有拉车的,有赶牲畜的,有开三轮或四轮拖拉机的,络绎不绝,绵延好几里。中国农民天生会做买卖。魏石仓记得国家刚一放开,各种蔬菜、活禽、家畜、粮食、肉蛋等在集市上一下子全冒了出来,这些都是农民自家种的、自家养的,在前几年,都几乎不敢想象,那时既便挎个篮子卖几个鸡蛋也只能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农村集市上的商品经济活动异常活跃了起来,吃穿用行等各类物品琳琅满目,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人们叫卖、吆喝、吵闹声以及猪马牛羊叫声混杂在一起,纷纷繁繁,热闹非凡。魏石仓到了粮市,发现装粮的麻袋在街道两边一顺溜排开,一眼望不到头,旁边站着的是愁眉苦脸的粮主,他们不会想到集市上这么多等待出售的粮食。农民们地种好了,打的粮食多了,家家吃不完,国家统购数量有限,不来这里卖又能如何处理呢?身边有人说:“像今天这样,粮价肯定会要降了。”还有人说:“这次比前几天集市上的粮食多出三四成,不降才怪哩。”魏石仓连忙到别处走一走,仔细打听粮市行情,方知刚才有人的议论是确凿的,他在心里揣测着,下决心按以前粮价出售试一试。说来奇怪,粮食越多,购买的人却相应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来看粮,问一问价格后便摇头离开了。魏石仓等了半晌午,未做成一笔生意,直到日头稍微偏西,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既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冻得鼻涕直往下掉。一位买主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站在魏石仓车前,他说:“今日不同往日,别咬住价不松口,要不然只能原样拉回去了。”魏石仓见他有些诚意,只好一厘一厘地拉锯式讨价还价,实在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比上次集市低于一分五厘的价格成交。魏石仓用碎瓦片在地上仔细地算了一遍又一遍,一千四百多斤粮食,少卖了二十多块钱,乖乖——二十多块钱哪,他心疼不已,作为农民,这些钱若换算成劳动得付出多少汗水才能从土地里刨出来啊。临走时,看到一袋袋粮食依然排得密密匝匝,一上午没卖出多少,粮经纪说,卖了就有了钱,下次集市上粮价还会要降。见此情景,魏石仓多少有些吃亏的心情才稍微得到少许安慰,是呀,把粮食换成手中的钱,心里才算踏实啊。

  魏石仓哼着小曲,推着地板车,车上装着刚买的一些年货,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刚一到家,见表舅“神木匠”和韩德品夫妻早已等候着他,老婆见他回来,慌忙拉他到一边,如此这般地小声交待了几句。魏石仓也未听得甚明白,只是在印象中记住了韩家人是来催婚的。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他只谈集市上卖粮之事,压根不问一问韩家人干啥来的。扯了半天闲篇,才归入正题。“神木匠”说:“老韩今天来,不为别的,和你商量抓紧把孩子的婚事订下来,好让他们心里有底。”魏石仓说:“我那儿子是一头犟驴,写了多少封信,都还没吐口啥时候结婚,我当爹的实在说不起话呀。”“神木匠”说:“石仓,只要你能当得了孩子的家(做主),韩家人上下都是放心的。不过,今个老韩遇到了难处,还得你们魏家一起想想办法。”刚才魏石仓心里盘算,铁钢上大学花去家里不少钱,在他的账本上还没列上今年给金钢结婚的预算,再者新房子还没有着落,一听说韩家人催婚让他真真感到心里发虚。现一听韩家人遇到了难处,魏石仓马上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他问:“韩大哥,究竟有啥难处?”韩德品朝老婆使了使眼色,老婆会意,便将提前想好的说辞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魏石仓吐了几口烟圈,眯着眼回味着韩德品老婆的话,才琢磨出韩家人有求于他。魏石仓狡猾地表情瞬间从脸上划过,笑嘻嘻地看了看韩德品夫妻二人,然后又看向自己的老婆,最后把目光落在表舅“神木匠”身上,不紧不慢地说:“要说给孩子结婚,做父母的比谁都急。可是——金钢这孩子要强,非要考啥军校,在信里多次说,不考上军校不谈结婚的事,你们看——我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把握啥时候能考上。”“神木匠”问:“金钢当兵好几年了,未曾回家一趟?”魏石仓老婆答:“一次也没回来,这孩子一当上兵好像就变傻了——一点都不想念自己的爹娘,前几日来信说,今年春节也没有回家的打算。见不着金钢,如何给他办喜事?”说完,拈起手巾去擦眼角挤出的泪水。韩德品马上说:“只要你们当爹娘的做得了孩子的主,他在不在家与否,都能把喜事办了。”“神木匠”说:“老韩说得在理,就看你们魏家拿主意了。”魏石仓没有吭声,他老婆说:“订婚还没过场——给孩子结婚咋能办嘞?”韩德品老婆说:“按老理说是这样,现在也不必那么多讲究,新事新办就行了。”魏石仓脸上舒展开一丝笑意一滑而过,继而说:“过于简单了,对不起水莲这孩子。”韩德品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事到紧急,哪还有啥穷讲究哩。”“神木匠”望着魏韩两家人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腊月里有几个好日子,你们看好就择日抓紧把喜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出了啥差头。”魏石仓问:“喜事咋办?我听老韩大哥一句话。”韩德品憋了一会,才半情半愿地说:“两步合一步吧,你们魏家送聘礼就算订婚,紧接着闺女就出门,你们魏家去把人接来,燃放几挂鞭炮,大红喜字一贴,过过场就行了吧。”魏石仓听了,觉得这样一来,省去不少钱,无不喜不自禁,他说:“那好,那好,就照韩大哥的意思办。”魏石仓老婆却一脸愁容,怯怯地问了一声:“新娘子有了,没新郎如何办得了啊?”魏石仓骂她老婆说:“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哩。你没听韩大哥两口子说得多好啊,新事要新办,金钢不在家,照样能把儿媳妇娶回家,铁钢放寒假很快就回来了,他当弟弟迎娶嫂子过门,不能再圆满了。”韩德品夫妻陪着笑说:“能行,能行。这样再好不过了。”接着,两家便把具体日期和准备操持的事项一一商量完毕,方才散了。农历腊月二十六一大早,魏石仓和儿子铁钢带着聘礼到了韩家,见了韩水莲一面,两家人喝了一会茶,订婚便算过了场。这一天,韩水莲作为姑娘先从韩家出门,由魏家派人迎娶,韩德品的二儿媳在中午之前过门,也就是说闺女和儿子的喜事在一天内办完。虽是两全其美的事,但对于“英雄一世,风光无量”的韩德品来说,一生中第一次低眉顺眼地办了这样一件事,大喜的日子里,脸上一直阴沉着,看不到任何笑容。这一天正是周日,不知道魏金钢在干啥,他没有任何预感,也没家里的一点消息,就稀里糊涂地被“结婚”了。极富戏剧的是,新婚第一天,新郎却不是他,而是铁钢,当然,他只是迎娶而已,洞房花烛之夜,只有韩水莲独自一人伴着熠熠闪烁的烛光,遥思千里之外真正的夫君了。

  魏金钢正在复习备考,离团里预考的日期越来越近,士兵提干的名额尚未下到团里,苏琳娜便把这消息告诉给了他。魏金钢只顾看书,没有接话。苏琳娜又说了一遍,魏金钢仍未反应。苏琳娜大声质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魏金钢说:“你让我怎么办?”苏琳娜说:“我希望你抓住这次机会,只要你报名,我敢保证你能成。”魏金钢侧脸瞧了瞧她说:“我知道你有把握,但我却不希望这样。”苏琳娜生气地问:“你希望的应该是什么样?”魏金钢仍低头看书,没有回答她。苏琳娜用手掀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眼前是另外一个魏金钢,和他起初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俨然已成为一只即将展翅飞翔的雄鹰,对世界是那样桀骜不驯,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苏琳娜帮他争取眼前一举成功的机遇,而他却不为所动,他究竟在想什么啊?苏琳娜不解。苏琳娜为了说服自己的爸妈,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以便争取他们的理解、支持。妈妈对她说:“只要女儿看好的人,妈妈都不会反对。”爸爸说:“我见过他多次,小伙子各方面都很优秀,将来很有前途。但你们二人成长环境不同,能否会走到一起?谈朋友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违反部队纪律。”苏琳娜向爸爸央求士兵提干名额,假装说:“我并非和他谈朋友,我们俩只是要好的战友而已。”接着又说“他是士兵翘楚,一般人难望其项背,提干没有他更符合的了。虽然他只是一名战士,但他的能力素质却已远超一般干部了。给他一次机会吧,让他从此腾飞,前途真的难以限量。爸爸,这是成人之美嘛。”爸爸笑着说:“你总为他说好话,有替他‘走后门’的嫌疑。”苏琳娜撒娇说:“人家不靠‘走后门’,凭他的条件,二团有一个提干名额就是他。”爸爸看了看她,只是笑而无言。此时,苏琳娜端详了魏金钢半天,也不见他作任何反应。苏琳娜觉得无趣,只好站起身,对他说:“等名额下到团里,你一定要报名。我从政治处方主任那里得知,全团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会分到一营,你不能让我失望啊。”过了几天,正如苏琳娜所说,炮兵一营分到一个士兵提干名额。营里召开干部会议,公布了提干名额和条件,要求各连要认真组织报名。与会的同志明白,这一个名额必是魏金钢无疑,无论从哪方面说,只有他更加符合条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提干有两个硬性条件,一个是至少要有两个三等功或一个二等功,二个是现任职务必须是班长。第二条件也许有一大批人,但第一个条件就会让很多现任班长职务的战士望而却步。但炮兵一连符合条件的却有两名同志。各位不会忘记“高榜样”吧,他自从参加那次演习之后,一路开挂,运气好的让人眼红。当然,若论综合素质,他比魏金钢还差得很远,但“高榜样”却有他的优势呀——曾经获得过军区授予的荣誉,而魏金钢未曾有过。组织动员之后,“高榜样”——高顶占同志没有冒然行动,他知道,全营就一个名额,只要魏金钢报名,其他同志就没戏,谁能和他去争啊,在全营没有一名同志有这个实力——他高顶占也是。魏金钢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没有去报名,而是找到高顶占做他的工作——让他报名。高顶占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恍惚间仿佛又看到有人从高高的梦幻的楼上向他抛下红绣球——他要努力接住。他疑惑地问魏金钢:“你为什么不报名啊?”魏金钢说:“吾志不在于此。”高顶占将信将疑,转身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连队,并郑重其事地提交了报名表,他说:“既然魏金钢已放弃报名,我只好来替补上,不能让名额浪废掉。”连长、指导员惊愕不定,他们万万没想到,众人仰望的魏金钢同志却主动放弃已到眼前的机遇,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啥问题啊?看着高顶占同志提交的报名表,连长、指导员面面相觑,对于连队来说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魏金钢态度相当坚决,连长、指导员做思想工作,他不为所动,后来营长、教导员一起摆事实、讲道理,仍然没让他回心转意。

  报名的期限已到最后一天,苏琳娜和魏金钢既吵了、也闹过了,都无济于事,魏金钢就是坚持不报名,谁也拿他没辙。苏琳娜当天坐车回到了师部驻地,她想求助于爸爸妈妈,她始终想不通,魏金钢为什么会那么执拗、倔强,无论自己为他做出多大努力,他都没看在眼里,是因为他清高吗?魏金钢生在农村,“赤条条”地靠自己奋斗,苏琳娜甘当铺路石,为他争取一切机会,然而,他始终不在状态,从来不往她设计的路上走,甚至不屑于为他所做的工作。这究竟为什么?难道自己做错了吗?想到这里,苏琳娜情不自禁潸然泪下,她心心念念的人如同一块顽石,无论她付出多大的热情,有时像火一般燃烧,而他却冷如坚冰。她有时劝勉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幻想能有给它捂热的那一天。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时间如同潺潺的溪水,不经意间就悄悄地流逝了。而苏琳娜从魏金钢那里得到了什么呀,她几乎不敢去想象、去猜测、去估算,如同春日农民伯伯在土地里播下一粒种子,满怀希望期待秋日的收获,等来的却是空忙一场,是种子的错吗?苏琳娜泪眼盈盈,心里五味杂陈,始终没搞清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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