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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魏金钢拜师学艺

  农谚曰:春打六九头,七九八九就使牛。魏石仓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今年立春的节气是在春节之前腊月二十二,时间好像比往年来得早,春节还没过几天便是雨水,天气转暖,土地开始解冻,农活就要趁早准备。正月十五过后,他不想让家人再歇着了,得忙农田里的活计了,下一个节气便是惊蛰,农民的工作就是这样一年一年轮回。过惊蛰,不停歇。从现在开始忙,一直到麦收、夏种都会像老牛拉磨一样一刻不停。天刚刚亮,魏石仓便招呼家人早早地起床,他要带领大家给麦子施肥。麦子经过一个冬天的沉睡,在春姑娘的催撩下开始逐渐返青,正是生长需要养分的时节,如果这几天下一场春雨,给麦子施肥恰是时候。其实雨水的节气已过,前些日子赶到节气前后两天,果然沥沥淅淅地下了开春后的第一场雨,雨量虽然不大,但也利于麦田表层土壤的保墒作用,麦苗从冬日惺忪后接受一次如甘露般的滋润,精神头十足,一天一个样地往上长。魏石仓他们家的农家肥堆在大门外的空地上,隆起一个两米多高的丘,如同一个小山包一样,湿湿的肥块中掺杂着尚未沤烂的厨余废料,散发着浓浓的臭味,对于像魏石仓这样和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农民,这种气味是那么熟悉而亲切,闻起来和刚刚出笼的蒸馒头的香甜气味没什么两样。他先用抓钩(长把三齿,农具)从粪堆的一边扒开一部分,均匀地摊在地上,然后将成块状的粪敲碎,形成很小的碎块状,用铁锨铲起,堆积到粪堆的一侧,重新又慢慢地隆起另一个小山丘,原来的那个粪堆却一点点减少,直至消失。这是施肥前的第一道工序,将粪堆摊开进行初步加工,将大块粉碎成小块,然后又堆在一起,这样有利于肥料进一步发酵、分解,增强肥力。魏石仓和他老婆、魏金钢几人,不到两天功夫将一大堆农家肥便“加工”了一遍,新隆起的粪堆比原先的那个更大一些,粪土显得更加松软。接下来,他们用地板车将农家肥一车一车拉到地头卸下,用荆条筐盛着分装后再一堆一堆卸在麦田里,由于麦苗正是初春拔苗时期,他们担心用地板车直接将肥料卸在田里,会压坏麦苗,影响其生长。他们使用的这个办法虽笨,人力成本高,但魏石仓觉得作为一个农民干活不能惜力,只要收成好,手里打得粮多,多出这一点力也划算。他这一代人都经历过挨饿,知道缺乏粮食意味着什么,在饥荒的年代,一个饼就能救活一条命,或许没有这个饼,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有了。魏石仓宁愿多出力,也得尽量不损坏麦苗,他觉得这是做农民应有的本分。当农家肥都装卸完毕,一大块麦田的畦垄里一个又一个粪堆连成一道线,分外整齐有序。施肥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在下雨前后,用铁锨将堆在田里的肥料一点一点均匀地扬撒开来,以便麦苗充分地利用吸收。魏金钢记得,愈是在春天下雨前,愈是紧忙一阵的时候,勤劳的农家人会利用这点时间抓紧往地里撒肥。这一年魏金钢也赶上了这个活儿,凭天候变化情况,近几天会下一场小雨。无论下与不下,父亲魏石仓却不愿闲一点工夫,刚完成施肥的上一道工序,他便催促着大家到地里撒肥去了。他们家今年共种九亩小麦,一家几人一起干了半个多月时间,总算完成了给麦子施肥的工作,大门口前空留着两个大粪堆曾经的占地痕迹,显得异常醒目。魏金钢勉强坚持干下来,刚开始几天,他还觉得自己有一身使不完的劲,慢慢地他便有点体力不支,稍干一点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最后几天,他累得筋骨像散了架,浑身酸痛,一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每次都是由母亲从床上生拉硬拽起来。父亲魏石仓看在眼里,一点也不心疼,像使唤牲口一般,总是吆喝几句:小嫩蹄子尥蹶尥蹶几天就好了。

  只有在雨水节气前后下了那场细微的小雨,一直过了农历二月中旬,一滴雨未下,麦子出现了旱情。魏石仓看了看天头,预测未来一些日子不再会有雨下,他便计划着给麦子浇水,如果任其旱下去,就会影响麦子抽节,直至减少收成,旱情一旦严重,甚至使庄稼绝收。当时,农村浇地是利用水泵从机井里抽水对田地进行漫灌。魏石仓挨号等到一个机会,待别家刚浇完,他和儿子魏金钢马上将水泵安放、调试好,通往他们家田地的水渠,事先已被疏通开。按一下电钮开关,冰凉的井水从水泵的软管里流出来,喷洒在水渠里,溅起一圈圈浪花,井水缓缓地流过干渠、支渠,最后流过水渠豁口,哗哗地流进他们家的麦田里。各家都在等着浇地,魏石仓要不分昼夜将他们家的九亩地全部浇完,至少需要两三天时间,他和魏金钢吃住在机井旁,两人轮流换班,一人看管水泵,另一人负责浇地。在看管水泵时,魏金钢还能趁机小眯一会儿——打个盹儿。但在浇地时,就要一刻不能麻痹松懈,时刻关注着水的流向,唯恐跑水、漏水。最后一天的后半夜,魏金钢实在支持不住了,在他看管浇水时,他只将通向自家田地的水渠扒开一个豁口后,一时疏忽,没再察看畦垄田埂情况,便任其自流。他蹲在地头呼呼地睡着了。井水冲开田埂,随意流淌,四五个小时抽出的井水,几乎全部流向邻居家的地里,他家的麦田仅仅湿润了半个地头。当父亲魏石仓发现时,魏金钢仍在酣然大睡。魏石仓将魏金钢一脚踹醒,大骂一通,说他是一个没用的东西,果然应了先前老人的一句话,即“一无用处是书生”,你魏金钢小子上了十几年学,真真是让当爹的折了本,不但没见考出个结果来,回到家里啥农活也干不了,白白地枉费老子的这些年的心血。魏金钢不仅受到他爹的奚落痛骂,而且还遭邻居的嘲笑和埋怨,他们邻居家的地在一周之前刚刚浇过一遍,如今又过一遍水,这样,土地表层积蓄水分过多,如果天气持续回暖较慢,积蓄的水分会降低地表温度,很容易冻伤小麦。他们邻居挖苦他说:“金钢呀,你上的农中(他所上的高中,在1980年之前是农业技术中学,人们习惯叫农中)没教你这些农业知识吗?我得向你老子讨要损失去,这得少打两三成粮食。”魏金钢听后,羞得无地自容,他一遍遍向邻居陪着笑脸,还连声说着道歉的话。其实,在邻居心里还真没郑重地将其当作一回事,只不过看着魏金钢稚嫩“可欺”,拿话戏耍他一番罢了。至此,魏金钢帮邻居浇地的故事被村民们编排演绎后成为了历久不绝的经典笑谈,虽然过去了很多年,直到他离开家乡几十年后,他又返乡遇见故人,仍然会有人提起这事打趣他。

  魏金钢开始对农活打怵。母亲看在眼里,觉得长此这样下去将不是法子,儿子毕竟已长大成人,在他爹面前若总是畏手畏脚,就像丫鬟侍候主子,啥时候都放不开,不仅农活学不会、干不好,徒生了一身力气无处使,而且还耽误了儿子的将来前程。金钢既然不是干农活的那块料,就得想别的办法、另寻出路,不妨做成其它类的料试一试?一天,魏金钢母亲对丈夫魏石仓说:“金钢这孩子大了,你得替他考虑考虑将来的打算了。”魏石仓说:“咱农家的孩子,以后还能啥打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句话你还不懂?生是农民的身,若不种地,还能指望他做别的不成?”魏金钢母亲道:“金钢这孩子怎能和你比?他看似挺大的个子,身子骨却不是当庄稼人的料,这些天他干活时的那个痛苦样子,你当爹的难道没有看到?”魏石仓说:“咋没看到?早注意到他那副熊样子了,我又不能替他受罪。过些日子就会好些,刚开始干农活,都有一个适应期的。”魏金钢母亲说:“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和你商量让金钢这孩子出去学点手艺,总比跟着你干庄稼活有奔头。”魏石仓不屑地说:“学手艺?哪那么容易?若都能学成轻巧、挣钱的手艺,这庄稼地里的活谁还愿意干?”魏金钢母亲嗔怪道:“你就是死脑筋,难道到眼前的手艺,你还装作看不见吗?”魏石仓疑惑地问:“哪有眼前的手艺?”魏金钢母亲便将丈夫的亲表舅沈木匠讲给他听。魏石仓恍然大悟。他的表舅姓沈,年轻时学得一手木匠绝活,几十年来打造家具无数,做工细致、精美,为人谦逊和善,他在十里方圆,远近闻名,乡亲们因为称赞他的手艺,习惯叫他“神木匠”。他现年已经六十多岁,膝下四女,没有儿子,平时嗜酒如命。春节走亲戚见到他,曾透漏想再收徒的想法,他以前的几位徒弟早已自立门户,远走他乡,走街串巷,自揽生意。魏石仓听他讲后,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家里顺便和老婆谈起一次,再没有提起过。今天他老婆提起表舅“神木匠”,魏石仓眼前一亮,让儿子学一手木匠活不愧是一个好门路。他找来魏金钢,征求他本人的意见。魏金钢对让他学木匠这件事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与干农活相比,做木匠也是算是一类的技术活,但也轻松不了多少,纯粹的是手工劳动,将来作为一个学徒,免不了遭人的气。对于魏金钢在家跟着父亲干农活,苦一点、累一点他忍一忍都能过去,但父亲对他的讽刺、挖苦、奚落着实让他无法忍受,使他在父亲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斯文扫地。和农村那些“粗人”相比,毕竟他多读了几年书,肚子里还有一些墨水,然而在像父亲一类的村中人的面前,这却成了他由任人指摘的“Originalsin”,使魏金钢心中痛苦不堪。他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和父亲总是说不在一处、想不在一处,父亲在他面前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而他在父亲面前始终感到压抑,父亲像一座山,巍峨高大,让他难以望其项背。魏金钢自与李美娅私奔失败后,对未来没再有任何憧憬和幻想,但如今让他离开家跟别人学习木匠活,对这种安排,他也感到无可奈何,他已无法主宰自己,更无法主宰命运,人一生下来,就已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一切均被安排好,哪还有你自由选择的份儿?没有便罢了。他仍像以前那样,父亲说什么,他只好默默地顺从,老子给儿子设计的路,作为儿子只能毅然地走下去,你没有来得及想象前面是否有荆棘或有深渊,这些都没有给你留下余地。

  魏金钢和父亲一起去见他的表舅爷“神木匠”。表舅爷长得白白净净,眼睛细长,看人时却微微地眯着,你不知道它到底在睁开还是闭着。他整个人显得清瘦而精干,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那双手,十指纤细而修长,像葱背一样白皙。他说话时喜欢打着手势,看他的手指在言语时灵活舞动,如同京剧里的兰花指生动地表演。魏金钢看得入了迷,“好一双俊俏的手。”他心里想。正在这时,父亲魏石仓向表舅说明了来意,恳求他将儿子魏金钢收了徒,将来学得一门可以营生的手艺。“神木匠”看了看身边的魏金钢,觉得这孩子虽然长就一副高大壮实的身子骨,是出力的好皮囊,但再看看孩子的眉眼气韵,未必是学手艺、做精细活的好材料。师父曾教导他,做好木匠这门手艺,关键是靠心灵手巧。所谓心灵就是学东西要有悟性,一看就会,还能举一反三,不能教啥样学啥样,这样的学徒永远不会有自己开创的东西来。手巧是心灵的外在反应,同样是刨木花,手巧的人会刨得薄如罗纱,透过去可见人面,刨具前后推进自如,刨花在双手间翻腾,宛如被惊起的浪花,刨木的声音听起来如水流潺潺,美得让人惬意。这巧,同样是人的心性,心性沉而静,巧功就会出细活;心性躁而动,巧功容易凝练不成,做出的物件粗鄙简陋;心性美,做工会精湛绝伦,易出佳品;心性伪,做工外表虽好看动人,但品质不会经久,细审会发现瑕疵;心性真善者,做成木器方能表里如一,华美稳健而不张扬,质居上乘,历久百年而无毫损;心性假恶者,做成木器会呈媚骨低俗状,奸佞邪凶蕴含其中矣,妨主折寿而减富贵。此后者,是为木匠者大忌。细观魏金钢其相和他的眼神,就不难发现他的心性不稳,属于躁动型的气质,对于“神木匠”他不是一位理想的收徒对象。“神木匠”自知,徒弟好收,好徒弟难出。作为亲戚,他不好拒绝魏石仓,只好说,等选一个好日子,过来拜拜祖师爷吧。“神木匠”所说的“拜祖师爷”是木匠业界中的行话,就是举行拜师仪式,让魏金钢择日磕头认师。魏石仓听后,顿感心花怒放,他忙问:“表舅,你看啥日子能过来拜?”“神木匠”眯着眼沉思了一会说:“农历三月十六是一个吉日,你领孩子过来吧。”转眼间,“神木匠”表舅爷选定的日期来临,魏金钢早早地穿戴齐整,和父亲魏石仓一起前往他家。表舅爷领着魏石仓父子俩,进入一间偏房,正对着房门的墙前摆放着一张条桌,上面供奉着“祖师爷”泥胎塑像,后来魏金钢才知道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表舅爷净了手,摆上一桌贡品,而后他点上香,插在灰炉里,他跪下,作揖磕头,口中轻声念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不一会儿,他让魏金钢跪下,和他一样磕了头,同时他教魏金钢念道:祖师爷在上,受小徒一拜。我今学徒新入行,祖训牢记切莫忘,学好手艺先做人,良匠美名永留芳;品德正直行要端,锯雕凿刨镂刻钻,般般本领样样精,技艺在身路路通。全部做毕,表舅爷搬过来一把老式椅子,他端坐上去,望着魏石仓父子俩。魏石仓会意,连忙让儿子魏金钢双膝跪下,行了叩拜礼,口中连喊几声“师父”,而后站起,在父亲的帮助下,魏金钢给师傅斟满了酒,双手奉上,“神木匠”笑呵呵地接过,一饮而尽。他说:“魏金钢如今入了我的师门,就以师徒相称,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则退而求其次了。严师出高徒,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到我这里就要遵循行业规矩,一心学好手艺,不能有其它干扰,半途而废。”魏金钢说:“师父请放心,我一定会牢记嘱咐,学好木匠手艺。”

  魏金钢学木匠活,刚开始在师父身边打打下手、递一递工具、拉一拉锯、熬一熬胶等等,做一些辅助性工作,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在师父干活时,他便开始观察他的用工、琢磨他的技艺,逐渐地掌握了简单木工的基本要领。不久,他发现,一些富裕的家庭开始购置成品家具,既省时省力、经济实惠,而且比手工做的家具还美观漂亮,款式时髦多样。这些家具从南方沿海城市长途运输而来,逐步渗入农村集市,价格反倒不贵。魏金钢敏锐地判断,成品家具将会逐步替代手工家具,成为普通家庭的首选。几个月后,魏金钢不再完全听从师父的召唤,有一日无一日地跟着出工,精力也不再那么集中,他的心思已从学木匠中转移到其它事情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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